原创 长角羚、蚊滋滋 活字文化
清明假期,演员李现因发布拍摄鸟类的视频,带火了#玉渊潭打鸟#在内的多个话题,激发了公众对鸟类保护的关注。在北京城区和郊野林地、水库、湿地栖息着大量的野生鸟类,有记录的多达515种,这个数字是全国鸟类数量的三分之一。它们与我们共享这座城市,构筑本土生态。
《土里不土气:知识农夫的里山生活》记录了拥有生物学教育背景的长角羚和蚊滋滋在北京东北浅山地带的7年农耕生活。书中“里山客”的部分,是两位作者对野生动植物的观察,其中有一篇专门谈到京郊里山常见的野生鸟类。蚊滋滋在读大学的时候,深受一位老师的影响。作为保护野生鸟类的专家,他让蚊滋滋体会到环境教育的工作有多么重要。
《土里不土气:知识农夫的里山生活》
长角羚、蚊滋滋 著,蚊滋滋 绘
活字文化策划
上海人民出版社·世纪文景
2022年4月
今天,活字君与书友们分享《土里不土气》中的文章《留鸟集》。说到山上生活的鸟儿,树木丰茂是它们安居的生存必须。因为两位作者在农地劳作和行走的空间之外,有意无意地保留了很多自然生长的本土植物,才有了日后他们对红隼、大嘴乌鸦、棕头鸦雀的观察记录。
留鸟集
华服歌姬与悬停猎手
撰文|长角羚 × 蚊滋滋
本文原刊《土里不土气》
➊ 进园处的镇宅大桑树竟在10月底还保持着丰茂姿态
❷ 长角羚(左)、蚊滋滋(右)和他们永远不羁欢快的狗子
陪伴我们在山上生活的鸟儿不少,像北红尾鸲那样的夏候鸟,只到了繁殖季节才飞来。它们在农舍的缝隙里絮好窝,门前的花园、菜地到处是肉乎乎的虫子,可以喂饱嗷嗷待哺的幼雏,更能为疲于照顾的亲鸟迅速补充体力。然而,与这般定期南来北往过着旅居生活的它们截然不同,有些小家伙儿却选择留下,从春到夏,再至秋冬,它们在枝头雀跃的身影始终如一。
随着塑料袋等现代化材料现身农地,竟也被鸟类用作筑窝和保温材料了(照片拍摄于2015年4月20日)
农地里,在劳作和行走的空间之外,我们有意无意地保留了很多自然生长的本土植物。地边上影影绰绰、高高大大,肆意伸展着枝丫的是生长迅速的榆,细小的绿叶拼贴在一起遮蔽着头顶的天空。比榆稍矮些的是新发的黑枣枝和有些发黄的桑树条,有时也间插着点带刺的花椒幼苗,在缝隙间寻觅着光亮。更低矮一些的,是密密匝匝的灌木,有着粉红色蝶形花的胡枝子、会结出红色浆果的孩儿拳头、酸甜的欧李和酸枣,以及不知什么时候蹿出来的一小片枸杞,都紧紧地挽着手,让人有点儿挤不进去。还有一些边角空地本来堆放着果园里修剪的树枝,等着干燥后用作薪柴,可那些野草才不会给你留任何余地。荻草的长条大叶、野苋和灰绿藜那粗壮生筋的茎秆会首先簇拥过来,紧接着萝藦、牵牛和拉拉秧那或柔韧或粗糙的藤蔓就会爬上这些柴禾,只要一个夏天就可以把后者完全掩盖起来。就这样,年复一年,随着时间而沉淀,自然力这只看不见的手,似乎在一点一滴地从野蛮中纠缠出头绪,勾勒着属于这片土地的风景。
最懂得“风景这边独好”的,必是那些选择一年四季都留下来讨生活的鸟儿了。看似低矮杂乱的草丛与灌木,在棕头鸦雀和山噪鹛的眼里可是乱中有序的“小森林”呢。棕头鸦雀披着一身褐色系外衣,头部、背部和两翅的棕红,给有些灰暗的身影增添些许顽皮。它们的个子很小,圆圆的头和圆圆的身子之间,几乎看不太出颈项的痕迹,搭配从臀部笔直延长出的尾羽,真有几分滑稽。不过,千万别小看这群小家伙儿,它们有着基部厚实、尖端带钩儿的喙(鸟的嘴部),就像是一把小指甲钳—学生时代进行鸟类环志工作时,这样的嘴曾狠狠给过我一口,疼得我刻骨铭心。它们还经常凭着鸟多势众来提振声势,每每家养土狗带着好奇心闯入它们的地盘,都会被粗声粗气地骂个狗血淋头,悻悻而回。循着嘁嘁喳喳的声音望去,见小鸟在离地不高的草茎、树枝上发飙,像极了一支支殷红冒火的烟斗,简直笑死个人。
棕头鸦雀
Sinosuthora webbiana
雀形目鸦雀科
(蚊滋滋 绘)
一开始,还觉得小烟斗们的霸道作风纯属蛮不讲理,可一个特别的发现彻底改变了我的想法。那是一个大雨之后的晴朗早晨,阳光透亮地从湛蓝的天空洒下来,给地面投上了树影的斑驳。突然,山路旁一些细小的碎片吸引了我的注意。走近一看,原来是一枚拥有蓝色外壳的鸟蛋摔碎在了路上,蛋清和蛋黄流淌出来,还很新鲜的样子。这好像从夏日晴空中裁剪下来的湛蓝,在我们这儿,非棕头鸦雀的卵莫属。抬头看看路旁的草坡,恐怕就隐蔽着棕头鸦雀的碗状草窝,很可能在刚刚结束的那场暴风骤雨中,剧烈的晃动让这枚小小的卵跌落触地,留下一旁无奈的双亲。原来棕头鸦雀叫嚣守卫的不仅仅是它们嬉戏的场域,在那里,凌乱的草茎被编织出生动的造型,迎接一个个鲜亮的生命呱呱坠地。
一场急雨之后,发现一枚掉落的鸟卵,据朋友说是棕头鸦雀的宝宝
山噪鹛与棕头鸦雀有着相似的身体色调,只是前者更加灰暗,体型也大出许多。它们同样乐于在草丛灌木间穿梭觅食,繁育后代,更善于蹦蹦跳跳地在地面活动。那细长而略弯的喙,像根探针,频繁在草叶间翻找着什么,也许会遇到一条逃跑的蠕虫,或几粒掉落的种子,总之无论荤素都可以填饱它们不挑剔的胃口。与棕头鸦雀不同,山噪鹛虽名中带个“噪”字,却是一位通晓音韵、声调婉转的歌者。即便是遭遇了同样的冒犯,它们也坚持用歌声将不满娓娓道来,随着音调高低变化,声音时而浑厚时而悠长,再加上节奏的变换和边唱边跳的台风,让来犯者错以为它们身后埋伏着雄师百万也算情理之中吧。
等到它们出双入对谈情说爱的季节,两只前前后后、卿卿我我的叙鸣更让人听得出神。有一回,我独自去柴棚忙活,翻动树枝的当口,忽见两个灰影一下子蹿开,仔细一瞧,原来是两只正在幽会的山噪鹛被我搅了兴致。于是,我赶紧加快了动作,迅速收工,一边往回返一边又不由自主地偷看两眼。只见它俩,一只镇守在柴棚屋顶附近的树枝上,上下打量着被我翻动过的地方振振有词,另一只则雀跃在我身后的树枝间,窥探着我的动向,同时似乎在用非常低的频率诉说着什么,听上去有些迟疑有些犹豫。突然意识到,也许它们原本是准备做个决定,在柴棚某个角落安家,可现在被这么一搅合,只能把愤懑与抱怨都歌唱给了我。
里山常见留鸟集(蚊滋滋 绘)
留鸟中还有一些大个头儿,也喜欢宅在这片山林里,一年到头哪儿也不想去,且往往驻足在更高一些的树枝间,其中有黢黑的乌鸦、黑白撞色的喜鹊和瓦蓝的灰喜鹊,更有一种同样出身鸦科家族,穿搭艳丽的大鸟红嘴蓝鹊。后者最引人注意的便是那一袭湖蓝色的长袍,从肩到背直至修长的尾梢披挂下来,一气呵成。长袍之上,是仿佛有黑色面纱遮掩的头颈,顶部似有细碎的花边装饰,衬出炯炯的眼神和那一副猩红夺目的喙。红嘴蓝鹊的脚爪同样是鲜艳的红色,像一双轻便秀气的薄底快靴,为俏丽的主人增添了几分英武之气。个头儿大,力气就大,当然饭量也大,从小就过惯了集体生活的它们,在这片山林里可谓天不怕地不怕。地里的草籽、野果和小虫算什么,去别家窝里掏个雏鸟,或者在地里抓条长虫开荤也是不在话下,更别说团伙抢劫园子里熟成的应季水果了。没必要大惊小怪,正是凭借着这份骁勇,红嘴蓝鹊们才能一直留守在这片山林,立于不败之地吧。
红嘴蓝鹊
Urocissa erythroryncha
雀形目鸦科
(蚊滋滋 绘)
当然,鸟界中长得俊俏的不一定都能飞上枝头变凤凰。飞这件事对于身子圆、翅膀短的环颈雉来说,更像是用来过过马路的三脚猫功夫。出身鸡形目这个大家庭,一双粗壮的大长腿以及同样强健的双脚暴露了它们善于奔跑的特长。平时在山上,想和生性谨慎的环颈雉们撞个正脸儿还真不太容易,更多的时候是听见雄鸟在它们的地盘周围嚷嚷出高昂的调调宣誓主权。“叩—叩”两下连贯的鸣叫十分响亮,有时还能借着山谷飘飘晃晃的回音,迷惑对手和敌人,仿佛脚下的一切都莫非王土。然而,不善飞终究是永远无法弥补的短板,所以雌性和未成年的环颈雉就显得十分低调,满身的羽色和周围的草木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地融合在一起,可谓非常会施展隐身术了。对我们来说,大白天在山路上行走,从脚前头扑棱棱惊起只环颈雉简直是家常便饭,可就是哪回都没办法提前看穿它们的戏法儿。在原地留下的是我们的惊喜和遗憾,而空气中好似飘过了环颈雉一连串急促的嘲讽。
不过,环颈雉的雄鸟却完全彻底地长出了一副雄赳赳气昂昂的架势。一身华丽的羽毛排列紧密犹如铠甲,闪闪发光的同时,还能时而墨绿时而古铜,再又紫红地变幻颜色。这还不算完,长枪一样的尾羽总是斜向上挺立着,横截的黑斑在黄褐的底纹上排列整齐,虎虎生威。再看它的头脸儿,两块通红贯顶的肉髯(下颌部长出的肉质隆起,左右对称)上,有一对烁烁放光的眸子,额头的羽簇向后枕部微微翘起,粗壮的喙先端略弯,仿佛随时都会探出的匕首。在“叩—叩”鸣叫时,环颈雉雄鸟会鼓起胸部的羽毛,展示强壮,同时用力拍打两翅发出“啪啪”的声响,这一连串的招式,让人想到出征战士舞动时的威风凛凛。千万不要觉得,小名七彩山鸡的环颈雉是虚张声势哈,能有这样的扮相儿一般都是不好惹的主儿(小时候被它的表亲大公鸡追着跑的请举手!)。由于祖祖辈辈在地面上奔走刨食儿,它们演化出随身的长短兵刃:粗壮的喙和一对强健的脚爪。雄鸡跗跖部(类似人的脚踝与脚趾之间的部分,一般没有羽毛覆盖,代以排列紧密的鳞片)上生长的长距(角质突起)更是大大增加了杀伤力,让双足如虎添翼。不过,环颈雉们平时不会轻易动刀动枪,更多是把自己的兵器当成农具使用,连刨带挖,每一下都是为着活下去的努力呀。
环颈雉
Phasianus colchicus
鸡形目雉科,又名七彩山鸡
(蚊滋滋 绘)
这草丛、灌木和高耸的树枝编织出来的不都是平平安安的小确幸。在选择留守故土的众鸟之中,也不乏爱吃肉肉的老辣猎手。虽然我们这里有时会飞来一两只雀鹰盘旋巡视,在大量猛禽迁徙的日子,还能看到苍鹰、鵟鹰一类的大个子露上一面,但平时和前面提到的诸鸟周旋最多的还要数红隼。看得多了,总觉着红隼的衣品散发着一种为乡间红砖房代言的实在气息。无论腰背还是双翅,都染着暗暗的砖红色,再加上一些棕黑的斑点,越发勾勒出有如砖石般的凝重。雄鸟的穿搭就更进一步,头颈部泛着幽蓝光泽的灰像极了红砖房上的一片瓦,着实有老建筑Cosplay的既视感。
红隼
Falco tinnunculus
隼形目隼科,城市中常能目击到的猛禽之一
(蚊滋滋 绘)
当然,只会穿搭不会悬停的猎手不是好红隼。红隼的个头儿和力量在猛禽界都不算突出,让它名扬天下的,是一手悬停绝技。下地劳作时,我们常看到开阔的田野上空悬停着红隼,这时往往会放下手中的活计,直直腰欣赏一番。悬停中的红隼,双翅不断地快速扇动,尾羽也尽力地展成扇面的样子来帮助增加稳定性,看上去几乎一动不动,仿佛身体被钉在了空中。悬停是件很费力气的事儿,这么拼估计是因为悬停可以帮助红隼提高定位猎物的效率吧。一旦锁定目标,红隼会迅速夹紧尖刀状的两翅,一头扎下去。在重力加速度之下,它们的身体仿佛离弦的利箭,钩子一样的喙和锋利的爪带给猎物的自然是果断又致命的一击。
飞鸟,的确有着令人羡慕的能力。它们能从容不迫地展翅,一瞬间就拔地而起;能自如地穿梭于浓密的树林枝丫间,无论是追捕还是躲闪都游刃有余;还能借着徐徐上升的气流在天空中盘旋、自由翱翔,仅凭一己之力就可以完成跨越世界的旅程。这些对只能借飞行工具偶尔对抗下地球引力的我们来说,只能望尘莫及,也许唯有在梦境里才能感受那纵身一跃的乐趣了吧。然而,这片山林似乎从不偏袒谁。红隼再迅猛有力也会面对着浓密多刺的灌丛束手无策;棕头鸦雀倒是能在灌丛中有来有去,却也可能一夜之间遭遇“危巢之下焉有完卵”的万念俱灰;红嘴蓝鹊算骁勇善战,但它们的小Baby与多数鸟类的后代一样弱不禁风,想从天敌们的爪下脱生,也只能自求多福。您瞧,这就是自然那充满野性的秩序,虽不丝般顺滑,却也不是一团乱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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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里不土气:知识农夫的里山生活》记录了拥有生物学教育背景的“八〇后知识农夫”长角羚和蚊滋滋在北京东北浅山地带的7年农耕生活。在看似平平无奇的北京城郊近野、听起来干枯冷漠的北方山坡沟谷,隐藏着爆棚的野性机密与生命故事——只要你保有对自然的敏感与惊奇之心。
全书分为“里山技”“里山食”“里山客”三个部分,以350多张彩版手绘分享11类半野生活技能、107种动植物观察,还穿插有“大鹅历”“大地菜桌”“里山食物历”“农夫的一年”等十一组视觉饱满的“野性通讯”。
◐ 里山技
什么叫锄,哪个叫镐,啥样的工具来除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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酥香软烂家传红烧肉、灵性普罗旺斯乱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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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标题:《演员李现“打鸟”出圈,北京还有哪些一年四季留下来讨生活的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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